傍晚的天空讓人著迷。淺藍的底色下,涂抹著愜意的白,再敷上層層疊疊的紅,有殷紅、棗紅、酡紅、朱紅、粉紅…,猶如這喧鬧的世間,勾心醉人。
車?yán)镉行灍?,他按下車窗,四周的車輛如進食的雞群,挨擠得密不透風(fēng),身旁冷不丁爆出高亢的喇叭聲,刺激著耳膜和神經(jīng),他只得重新合上。打開車?yán)锏膿Q氣扇,電臺里的主持人正插科打諢,密集的話語中插入密集的廣告。他有些煩躁,遂關(guān)掉收音,雙眼不自覺的透過車窗望了出去。
天際處,紅日低垂,金色的余暉透過絢爛的云層,灑向下方這座城市,灑向遠處那些林立的高樓、蜿蜒其間的高架。凝神望去,高架的邊緣泛著淡金的弧光,工秀悠長的背脊上,密密麻麻的車輛,仿若銜尾而至的螞蟻長龍,紛紛回巢。他一時看得出神,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起多年前的一次落日。
那年,二十來歲的他,離職出來散心。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鎮(zhèn),格調(diào)清雅、詩意盎然。清澈透亮的河水從東到西,穿鎮(zhèn)而過,兩岸白壁青瓦,屋檐高低錯落。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凹凸不平,走在上面,仿佛一步一步踏入古昔。
那天不是周末,也非節(jié)假,游人寥寥。各家店鋪前,精美的招幌和燈籠在風(fēng)中搖曳,像極一個個美麗又迷茫的期許。想到將來,工作、住所、伴侶一個接一個的問號,飄揚在空中。長街悠悠,晚風(fēng)拂蕩,遼闊天地間,熙攘眾生里,他卻不知,哪里方有一片立錐之地?
走上一座古舊的拱橋,他伸手撫摸著護欄上雕刻的石獅柱頭,河水從腳下延伸到天際處,夕陽垂在天邊,也落在河里。小船穿過橋洞,緩緩向前,壓碎河面上那一輪鵝黃色的太陽,金色的漣漪層層蕩漾開來。波光映照在臉上,在寂寥落寞間,他憶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個黃昏。
那是,漫長的假期即將結(jié)束,明日便要開學(xué)。十一、二歲的他與隔壁的玩伴蹲坐在屋外的空地上,兩人底眉耷腦,手中的玻璃彈珠似乎也失去了魔力。太陽即將落山,地面的余熱尚未散去,順著赤腳傳到身上,少年的心里涌起萬般惆悵,肩上仿佛壓著整個世界的重量。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這個暑假玩過的那些事兒,下河捉魚、上樹掏鳥、菜地里偷瓜、田埂上放風(fēng)箏…,猶如兩只小牛犢,將匆匆卷進胃里的食物,反芻出來,細(xì)細(xì)的咀嚼、回味。
燦爛的晚霞連綿不絕。西沉的太陽,在少年的身后拉出憂傷的長長的影子。水杉的樹葉里,知了的聲音順著微風(fēng)傳來。不知何時,兩人停止了言語,怔怔的望著天邊,望著那瑰麗的色彩,長久的沉默著,聆聽著,直至暮色四合。
汽車走走停停,進入小區(qū)時天色已暗,幽深的樓宇間,亮起了點點燈光,寧靜而璀璨。車?yán)锏碾娕_換了一檔節(jié)目,主播正念著一首古詞:
聽雨
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賬。壯年聽雨客舟中,江闊云低、斷雁叫西風(fēng)。
而今聽雨僧廬下,鬢已星星也。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、點滴到天明。